試析黔東北地區(qū)儺頭的文化特質(zhì)
時間: 2023-12-01 16:53:27 瀏覽: 28799儺頭就是儺壇上儺公和儺婆的木雕頭部偶像，由子它們是儺戲演出活動中各面具所代表神靈的頭領(lǐng)，黔東北地區(qū)的人民群眾就把它們統(tǒng)稱為“儺頭”。
儺頭是儺公和儺婆的面具，和其他面具一樣用柳木或白楊雕成，所不同的是在演出時其他面具戴在表演者的臉上，而儺頭只安放在神臺上，所以，它們是一種特殊面具。
儺頭雖然是單個的頭部偶像，但在黔東北地區(qū)，各個民族根據(jù)自己的宗教信仰、生活習俗、歷史變革和審美情趣，在造型、裝束、安放以及祭祀程序、供品種類等等方面，都賦予其濃郁的民族文化特質(zhì)。本文旨在對這一特質(zhì)中豐富而厚重的文化因’子進行粗淺的解析，以筆者掌握的黔東北地區(qū)的民俗、歷史、神話、傳說資料為契機探討儺頭這種特殊面具在民族歷史文化中的產(chǎn)生和演化過程，以及它對民族祭祀活動尤其是儺活動的影響。
一、儺頭的民族祭祀文化特質(zhì)
儺頭和其他面具一樣，是作為某位神靈的具體的替代符號留存在儺壇上的，既是儺活動中的祭祀對象，同時也是祭祀工具。一方面，儺頭在巫師和信民心目中等同于信仰中的儺公儺婆而受到虔誠的膜拜；另一方面，儺頭在形體上是木雕偶像，可以供巫師們收藏、觀賞、攜帶，而且是巫師給外出信民們搭臺還愿、沖儺的一種“法器”。一句話，儺頭是“神靈”和“器物”合二為一的宗教信仰了便于探討，筆者在此對黔東北地區(qū)儺戲班子壇臺上的儺神的存在形式作粗略介紹。
1、供奉儺頭的祭祀活動種類
黔東北地區(qū)歷史上曾是荊楚文化、巴蜀文化和苗巫文化交融影響的地域，這三種文化其實質(zhì)都有“好祀”的一面。至今，這一帶的廣大鄉(xiāng)村，仍盛行著各種各樣名目的祭祀活動，其中儺活動最具民族風格和地域特色。全區(qū)有500多個儺戲班子在活動，職員(演員)5 000多人。許多儺戲班子立壇時間久遠，根據(jù)該壇歷代掌壇師的輩分排列，有的班子可上溯到60多代人以前。
筆者認為，凡是供奉儺神(儺頭)的娛神娛人活動都是儺活動。如果按這一標準劃定范圍，黔東北地區(qū)的苗、土家、仡佬、侗等民族所進行的儺戲活動可包括如下數(shù)種：還愿、沖儺(追大魂)、打洞(求洞)、熬合、頗果。其中，還愿又有還“五谷愿”(祈求五谷豐登)、“平頭愿”(平息爭訟，由“人頭愿”演化而來)、“子嗣愿”(祈賜兒女)、“長壽愿”(求長壽)、“過關(guān)愿”(兒童避關(guān)煞)、“平安愿”(祈病人康復)等等多種；沖儺又分為沖“急救儺”(為病情嚴重者搶魂)和“太平儺”(又稱“耍儺”)；熬合和頗果是苗族特有的儺活動，只供奉儺婆。
2、“洞”中的儺頭
還愿、沖儺、打洞等儺活動都安搭“神臺”(又稱扎壇)，“神臺”主要由“桃源洞”和一張八仙桌組成。“桃源洞”是專門安置儺頭的地方，用竹竿、竹片搭架子并用大量的彩色剪紙圖案裝飾而成。桃源洞和儺頭的安置情況形如“母公”(五洞桃源)或“母公”(三洞桃源)，洞中的“公”字和“母”字分別代表儺公儺婆所在的位置。苗族人民在舉行“頗果”和“熬合”兩項儺祭活動時，不用剪紙圖案扎“桃源洞”，而是用樹枝、竹片、樹皮搭成山洞的形狀。儺婆被安放在洞內(nèi)。儺頭無論是被安置在“桃源洞’’內(nèi)，還是在樹枝、樹皮搭成的山洞內(nèi)，其頭部以下的部位都是用竹竿來充當。“站儺”用長竹竿(三尺六寸)，“坐儺”用短竹竿(一尺六寸)，四肢由小竹片扎成，外面穿上一套本民族傳統(tǒng)樣式的服裝。
3、儺頭的制作和有關(guān)傳說
儺頭和其他面具一樣是用柳木或白楊木作制作材料。雕刻者必須是手藝精湛而且妻子兒女聰慧、家庭和順的工匠。一般地說，儺公的臉型就接雕刻者臉型，但臉色涂成赤紅，眼球外凸，植黑須顯得威嚴；儺母的臉型就按雕刻者要求的臉型來塑造，但把臉涂成白色，目秀眉細，顯得端莊。儺頭雕成之后，尚不算真正的儺神，還要經(jīng)過當?shù)赜忻奈讕熼_光、封贈，然后才能入壇受祭。關(guān)于這兩尊神的來源，黔東北地區(qū)各民族各有不同的解釋。土豪族神話《雍尼補所》說白臉眉秀的儺頭就是女始祖雍尼，她是妹妹；紅臉黑須的儺頭是男始祖補所，他是哥哥，兄妹二人繁衍了人類。苗族神話《奶儺巴儺》則說白臉儺頭是女始祖奶儺，她是姐姐：紅臉儺頭是男始祖巴儺’，他是弟弟。苗族神話這樣敘述道：奶儺、巴儺的父親果本得罪了雷公，雷公便發(fā)大水來報復，天下人都淹死了，只有奶儺、巴儺姐弟倆躲入一葫蘆而幸免于難。在天神的慫恿下，弟弟巴儺提出與姐姐成婚，被姐姐羞辱得面紅耳赤。后來，二人相約，分別從兩座山頭滾石磨，如果兩扇石磨重合就成婚。結(jié)果兩扇石磨從山頭滾下，在山腳重合，不得已兄妹成婚，繁衍后代。
4、祭祀功能所體現(xiàn)出來的文化特質(zhì)
由于儺頭是面具之“頭”，戴著面具所進行的儺祭儺舞，其實都是圍繞儺頭麗進行的，娛神娛人是否達到祈福消災的目的，最后也要通過向儺頭叩問才能知曉。
在黔東北各民族的儺壇上，圍繞儺頭而進行的祭祀以及娛神是人歌舞，明顯存在著一種以儺婆為主儺公為輔的具有女權(quán)中心特征的意識定式。我們調(diào)查到的資料表明，儺母在神壇上是管全盤”的，巫師在替主人家許愿時得向儺婆叩許。在沖儺活動中要請儺婆給病人診斷病情，替病人追回丟失的魂魄；在還“愿”時，要請主家的舅舅打著傘去儺母那里為主家接兒接女；還“長壽愿”時，要在儺母偶像前架“壽元橋’’以求主人延年益壽；在各類儺愿活動中，舉行“交牲”、“上熟”儀式，豬作為三牲中最隆重的供品，魚作為特殊的精美的供品，均供于儺婆像前；在“請仙“送神”儀式中，巫師以卦象判定，儺母最先來到儺堂而最后離去則視為主家宅吉人安，祭祀活動達到目的。
由于儺頭所代表的儺神在儺祭儺戲活動中有著送子的作川，有添壽、渡人過關(guān)和贖魂等功能，它就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保護神了。那么，他們是什么樣的神呢?土家族神話《雍尼補所》和苗族神話《奶儺巴儺》明確地告訴我們，他們是人類的始祖神，是主管人類生育的神靈。
二、儺頭的民族歷史文化特質(zhì)
由于儺頭是民族宗教的信物和祭祀工具，因而它不僅具有反映該民族一個時期宗教意識和祭祀行為的功能，還具有記錄該民族宗教演進歷程和祭祀習俗變化情況的功能。換句話說，它不僅是信物和工具，在某種程度上還有“史書”的作用，是形象的民族史詩和古老話。
1、關(guān)于儺頭產(chǎn)生和演變的斷想
儺頭產(chǎn)生于何時代，最初形狀如何，從什么時候參與儺祭儺舞活動，現(xiàn)已無從考證。在黔東北地區(qū)，我們所能見到的最古老的木質(zhì)面具(包括儺頭)產(chǎn)生于清代初期，距今300多年歷史，而且數(shù)量極少。其原因一是木制品易受潮被蛀，民問的防腐防蛀方法(主要是煙熏和硫磺礦烤)效果不佳；二是被人為的毀壞。 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就斷言儺頭存在于儺壇僅有300多年歷史。從理論上講，由于儺祭活動及其娛神娛人歌舞本身就是圍繞儺頭進行的，似乎可以判定，儺頭的出現(xiàn)不會太晚，至少是與儺祭活動伴生共存的。當然，不能說儺頭從產(chǎn)生到現(xiàn)在保持著固定的形態(tài)，其材料的選擇、面部線條及形體構(gòu)造都會隨社會文明程度的加深而越顯精美。也許在儺活動產(chǎn)生早期，人們還沒有用木材雕刻儺頭，只是取材于自然界的一些現(xiàn)成物件，如石頭、木棒，較發(fā)達的地方可能燒制陶塑像，這已在考古學成果中得到證明。這些取自自然界的石質(zhì)、木質(zhì)信物，其本身也經(jīng)過了人們的信仰取舍和審美選擇，符合人們的價值觀念和審美取向，然后才被納入儺壇代表神靈備受敬奉。這些進入儺壇的自然物，可以算是儺頭的早期形態(tài)。隨著生產(chǎn)工具的改進和人們欣賞水平的提高，儺頭造型日益精美，制作材料也豐富多樣，草質(zhì)、布質(zhì)、竹質(zhì)、木質(zhì)、甚至金屬。無論是哪一種質(zhì)地和形態(tài)的儺頭，都以其各具特色的造型蘊含了當時宗教、歷史、民俗、藝術(shù)及人們的審美情趣等方面的內(nèi)容，成為民族歷史文化的一種生動載體。
2、以民俗看儺頭的“神”性演化
在黔東北地區(qū)，儺頭留存于祭壇上的情形有兩種：一是儺公儺婆并坐于“神臺”上，二是只有儺婆一尊神出現(xiàn)。
只供奉儺母的情況，在黔東北地區(qū)的苗族人民所舉行的祭祀活動中比較多見。松挑苗族舉行“頗果”就只供儺婆，設祭時，用樹枝、竹片扎成山洞形祭棚，將“果”(女始祖)偶像穿上苗族古裝安坐于內(nèi)。將祭“果’’的豬用木棒三下或七下劈死，用火燒去毛蹄后刮干凈并去內(nèi)臟，豬體被砍成小塊，用竹條串起放于火上燒烤。巫師敲著信冬(一種竹制的古老樂器)唱著祭祖神歌，參祭者一邊敘述祖先跋山涉水、開疆拓土的艱辛歷程，一邊享用烤豬肉。據(jù)說，住在山洞中的祖先神靈聽到信冬聲和古歌，就會出來享用祭祀用竹條串肉的意思就是將余下的肉帶給住在山洞內(nèi)的先祖亡靈享用。這一祭祀習俗體現(xiàn)出一種古老的女始祖崇拜意識還愿、打洞、沖儺活動中供奉的儺神是兩位，但仍體現(xiàn)出 強烈的女權(quán)支配意識，正如前面一節(jié)描述的那樣，許愿、贖魂； 女、添壽這一系列祭祀目的都要由巫師向儺婆叩求才能實現(xiàn)，“儺爺爺只坐在旁邊喝酒”(巫師語)。在《乃儺巴儺》神話里，弟弟儺(儺公)被描繪成一個不知羞、無主見、不懂事的愚者和弱者，始祖乃儺則以一個智者、強者的形象出現(xiàn)，這一意識觀念無疑是母系氏族社會女權(quán)制的遺跡。
我們大致可以由此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黔東北地區(qū)各民族。 儺活動供奉儺頭的習俗，是原始的儺祭儺舞的延續(xù)，其源頭直接根植于人類的第一個社會形態(tài)——母系氏族社會。但那時先祖?zhèn)兂绨莸闹挥袃?女始祖)而沒有儺公，直到父權(quán)制社會階段，男性地位上升，男子在生育上的意義被認識到，才出現(xiàn)了男女匹配的夫妻始祖神——儺公儺母。不過，由于女始祖在儺祭中的支配地位早已確立，后人神壇的儺公，就只能處于配角的位置，從而奠定了兩個儺頭共享祭祀而“凡事由儺婆作主”(巫師語)的格局。
3、儺頭安置于“洞”中祭祀和以竹為肢體的史學象征意義
黔東北地區(qū)人民把最值得崇敬的民族始祖神——儺神放在人為的“洞”中進行祭祀，這是一個很有文化象征意義的現(xiàn)象。在歷史上，各個民族的先祖都經(jīng)歷過穴居時代，人類漸漸由蒙昧進人野蠻時代，眼光開始審視和探索人類自身社會和神的自然界，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神話、傳說。先民們對自然現(xiàn)象的恐懼，促成了酬祭祖先神靈的原始儺祭活動的出現(xiàn)。遠古時期，先民們的生活環(huán)境極為惡劣，女子生產(chǎn)一般都在山洞里進行，因為山洞不僅舒適、氣溫穩(wěn)定，而且較安全，可避免猛獸的襲擊。這一現(xiàn)象很容易在先民們的頭腦中形成一種印象：洞穴與人口增長密切相關(guān)。每當人們祈求本部落(氏族)人丁興旺而進行儺祭儺舞時，就會把祖先神安放在認為是舒適、安全的洞穴里進行祭祀，而這時的洞穴不再是自然界的山洞，而是“桃源洞”。這種祭祀模式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來，在傳承過程中又受到巫文化的封閉型氛圍的保護，使得我們今天仍能在黔東北這塊土地上看到“洞穴祭”這一古老習俗的遺跡。儺頭頸部以下的肢體用竹竿、竹片來充當也是一個含義豐富的古老的歷史文化現(xiàn)象。苗族神話《奶儺巴儺》形象地反映了苗族先民在江漢平原、洞庭湖水鄉(xiāng)生活的情景。一方面，廣闊的水域給先民們提供了豐富的水產(chǎn)食物；另一方面，每當大水一來，先民們常有葬身魚腹之險，所以時刻準備撐船避難。我們?nèi)绻呓良易逦讕熁蛎缱逦讕熢O立的儺壇，掀開罩在儺頭肢體上的民族服飾，就會發(fā)現(xiàn)里面用竹竿、竹片支撐著的框架，很像一個人被剔去皮肉之后剩下的骨架。
綜上所述，以上提到的現(xiàn)象是儺頭這一載體所承載的民族文化因子，黔東北各族人民自古以來就是用這樣一些載體來世世代代傳承本民族的歷史、文學、民俗、哲學、倫理觀念和審美取向的。（吳 國 瑜）